编者按：

　　这是抗战期间唯一一支以“运河”命名的部队——运河支队。

　　他们“出身”特别：土生土长的运河儿女化身战士，保卫运河，保卫家园，是“人民江山”的典型写照。战场特别：以京杭大运河为轴驰骋苏鲁两地，在日军、伪军、国民党顽固派三方“夹击”中神勇作战，成为连接华中华北敌后战场隐秘而重要的力量。运河支队曾先后隶属于八路军一一五师和新四军四师，陈毅称赞：“运河支队可以写成一部大书。”罗荣桓评价其“敢于在日本兵头上跳舞”。

　　他们与铁道游击队并肩作战，故事却长期散落。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，新华日报交汇点新闻推出“吾家吾国大河奔流——探寻运河支队抗战路”系列融媒报道。记者和大学生组成寻访团重走历史现场，首次披露众多不为人知的内容，显影历史细节里的传奇，以新时代青年视角传承和弘扬伟大抗战精神，让那些艰苦卓绝的斗争、反抗侵略的决心、不畏牺牲的勇气、不容忘却的面孔再一次拨动人们的心弦。

　　在苏北鲁南，有一种用高粱秸皮等材料编成的六角凉帽，当地人称作“席甲子”。对于运河支队来说，这种凉帽非同寻常，它的背后，曾有一场精彩战斗，也有一位女情报员的英勇牺牲。

　　这位女情报员被日军活埋时只有22岁，人们都叫她“胖张嫂”，却不知道她家在哪里，真名叫啥，直到40多年后，她的身份才被确认，“王脉凤”这个名字自此被铭记。

　　王脉凤是个普通百姓，她何以有勇气、有胆略帮着子弟兵打鬼子？面对死亡威胁，她何以不屈服、不畏死？寻访王脉凤的故事，是一次精神之旅，运河支队寻访团成员因女英雄的悲壮而热泪盈眶，也被人民战争的伟力而深深震撼。

席甲子

　　掩护战士潜伏，她在洗衣盆里藏双枪

　　走在徐州市贾汪区，一种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。这里曾经因矿而兴，历经战火洗礼与岁月变迁。在韩桥煤矿遗址，穿行在齐腰的草丛中，锈迹斑斑的矿井、碉堡、水塔映入眼帘，将寻访团的思绪拉回日寇在此疯狂掠夺的黑暗年代。

　　1938年，日军占领贾汪煤矿，派遣一个叫寺西四郎的中队长带队驻扎，又安排一支伪矿警队住在贾汪镇的圩子里，日军和伪军加起来有300多人。1940年8月，运河支队二大队打退贾汪日军“扫荡”后，决定发动反击，出其不意夜袭贾汪，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。

江苏省徐州市贾汪区韩桥煤矿旧图

　　伪矿警队里有个队长叫李昌明，投敌后成为日军的鹰犬，他是本地人，熟悉情况，对运河支队威胁很大。二大队侦察参谋谢绍唐与他相识，几次争取都未成功。一筹莫展之际，敌人内部分化，被李昌明开除的士兵王思富等三人，不仅同意为我所用，还争取到了南门岗哨杜玉才。

　　有了内应，还需要摸清敌情，谢绍唐在情报员王脉凤的帮助下，多次进出贾汪，把贾汪镇里日军、伪矿警队、伪警察所驻防情况摸得清清楚楚。

　　王脉凤是个性格倔强的女性，从小不受封建束缚不裹小脚。她从外地来到贾汪，以给炮楼里的日伪军洗衣服作为掩护，为我军提供情报。她曾经提前获得贾汪日军“扫荡”情报，帮助运河支队安全转移。

　　很快到了发动突袭的日子。一天下午，王脉凤和往常一样，端着洗衣盆来到城外小河边洗衣服。这时候，两个戴着席甲子的汉子来到河边，不动声色地把两支短枪放到了她的洗衣盆里，然后“无枪一身轻”地经过敌人的岗哨进入贾汪镇。原来，他们是运河支队的战士王茂宣、孙锦成，装扮成老百姓提前潜伏到贾汪镇，确保当天夜里的行动取得成功。

　　王脉凤洗好衣服后若无其事地端着洗衣盆，把短枪带回镇里。当晚，两名战士就潜伏在她家等待出击。

夜袭贾汪油画，现存徐州运河支队抗日纪念馆

　　被日军活埋前，她问“我头朝哪‘睡’ ”

　　徐州运河支队抗日纪念馆内有一幅油画，生动再现了夜袭贾汪的场景。

　　当天夜里，运河支队二大队九、十一中队和手枪队在副大队长胡大毅、大队参谋长王福堂的率领下，于午夜前潜伏到贾汪镇南门外。零点刚过，杜玉才打开南门，运河支队的指战员们由王思富带路闯进李昌明部驻地鹿家楼，岗哨当即被生擒。狡猾的李昌明听到枪声立即越墙逃跑了，其他几十个伪军还没反应过来就乖乖地当了俘虏。住在所谓“官房”里的日伪军，在运河支队机枪火力的封锁下压根没敢出来增援。短短一个小时，战斗就胜利结束，运河支队无一伤亡，大获全胜。

　　这场仗打得实在太漂亮了，恼羞成怒的日伪军立刻意识到城里有内应。第二天一早，日伪军全体出动，对贾汪镇挨家挨户大搜查，两名战士遗忘在王脉凤家的席甲子被搜了出来，她就这样暴露了。

　　在徐州市贾汪区大李庄村，记者寻访到王脉凤的外孙闫桂亮老人。闫桂亮说起外祖母，语气充满悲痛和敬佩，他告诉寻访团，日军对外祖母严刑拷打，她坚贞不屈，丝毫没有透露运河支队的情况。一无所获的日军在贾汪北隅的干土塘挖了个大坑，要活埋王脉凤，她直接跳了下去，还问日本人：“我头朝哪‘睡’？”

王脉凤的外孙闫桂亮老人（左）讲述自己的外祖母王脉凤

　　就这样，王脉凤英勇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，留下一个年仅4岁的女儿。

　　在徐州市档案馆，有一份1947年审判日本战犯齐藤弼州的判决书。此人是日本特务，日据贾汪时期曾担任贾汪煤矿常务董事兼矿长，其被指控的罪名之一是共同谋杀罪，判决书原文写道：“至二十九年秋，贾汪外土圩曾被地下游击部队攻入（一云为土八路军），该镇居民张王氏，因涉有沟通之嫌，被该矿矿警第二中队律子云部捕获，翌日即予活埋，全镇周知……”判决书中伪矿警队相关人员的供述也证实，张王氏被害，出于齐藤弼州的命令。

　　从战斗时间、地点，受害人姓氏和被活埋等细节判断，判决书中所说的张王氏，就是胖张嫂，即王脉凤。齐藤弼州最终以两起共同谋杀罪、强占财物罪被判有期徒刑10年，其中共同谋杀罪之一就是杀害王脉凤。

　　王脉凤牺牲时，贾汪当地没人知道她的身世，也没人知道她的名字，她是一个“无名英雄”。然而为国家、民族而牺牲的人，不应该隐没在历史中沉寂无名。

王脉凤雕像，现存徐州运河支队抗日纪念馆

　　牺牲40多年后，“胖张嫂”有了英名“王脉凤”

　　王脉凤从来都不知道人们叫她王脉凤，因为这并不是她的本名，而是她牺牲40多年后，当年运河支队的指战员们给她起的名字。

　　徐州运河支队抗日纪念馆党支部书记胡军英告诉寻访团，上世纪80年代，曾担任运河支队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的童邱龙与昔日战友们编写《运河支队抗日史略》，决心把胖张嫂的真实身份查清楚，以告慰这位女杰的在天之灵。

　　他们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寻访数月，胖张嫂的真实身份终于水落石出。她是山东峄县杜安集（今属枣庄市台儿庄区）人，生于一个王姓贫农家庭，17岁时被卖给江苏省铜山县张姓地主为妾，备受欺辱。她不堪忍受，于1939年带着女儿回到娘家，和张家断绝关系。八路军转战鲁南后，她在爱国人士的启发下，自愿参加抗日，借在贾汪据点为日伪军洗衣服的机会帮我军传递情报。

　　当时的农村女性普遍没有名字，这也是她被称为“张王氏”“胖张嫂”的原因。童邱龙等人根据她姓王、脉字辈、小名叫“凤”，按中国人起名的传统，郑重地称她“王脉凤”。英烈胖张嫂、张王氏就此变成了王脉凤，她的传奇从此被广为传扬。

　　“在此之前，她没有名字；从此以后，她被称作王脉凤，这不是她的真名，却是她的‘英名’。”胡军英说，“抗战时期这样很难查证的无名英雄很多，他们不应该被忘记，只要有可能，就应该让英雄们英名长存！”

　　尽管王脉凤不是运河支队队员，但出于尊崇和缅怀，童邱龙等仍然把王脉凤的名字列入了《运河支队抗日烈士英名录》，以纪念这位因帮助运河支队作战而牺牲的女英雄。

运河支队英雄纪念碑

　　王脉凤被日军活埋的地点，就在今天韩桥煤矿遗址和“红楼”之间的区域。寻访团到达那里时，眼前已是闹市，绿树掩映间高楼林立、车水马龙，一片祥和繁荣。“红楼”是1942年日本侵略者为其子女上学所建的“柳泉煤矿职工子弟学校”，在解放战争中，“红楼”被征用为华东野战军淮海战役前委指挥部，成为人民军队打江山的重要史证。如今，这里是贾汪区团结幼儿园，孩子们在园内嬉戏，歌声与笑声传得很远很远……

徐州市贾汪区团结幼儿园，在当地又被叫作“红楼”

　　真遗憾，千千万万个王脉凤没能看到这一切；足告慰，这盛世繁华正是他们洒尽热血追求的。

　　总策划：双传学 顾雷鸣

　　监制：杭春燕

　　策划：王晓映 王宏伟 朱威

　　统筹：蔡炜 成岗 薛澄

　　采写、出镜：林惠虹

　　文案：沈蕾

　　拍摄：费念渠 张俊哲

　　剪辑、后期：张浦励

　　美编：郑玲玲

　　审校：韦伟 金勇

　　指导：江苏省委网信办

　　出品：新华日报交汇点新闻

　　联合出品：江苏省中共党史学会、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

　　鸣谢：大众日报、徐州市运河支队抗日纪念馆

　　编辑：沈蕾